“小二,打冰尜儿去呀?”结满霜花的玻璃窗外,一个声音“嗷唠”地砸了进来,震得房檐上的大冰溜子直颤悠。一听就知道是西院的狗剩子,这调皮鬼天天来喊,想不记住都难。屋内,弟弟正呼噜呼噜地喝热粥,听到这呼唤,瞬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扔下饭碗,屁股像装了弹簧,“噌”地从热炕头蹦起来,趿拉着靰鞡,套上棉手套,抓起狗皮帽子,就往外冲。
也难怪,一入冬,雪就一场接一场地下个不停,江河湖泊冻得结结实实,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成了天然的大冰场。于是,“打冰尜儿去呀?”这样的邀约,就像不请自来的西北风,吹遍有江河湖泊的乡村。每年从冰封到冰融,这个民间游戏都热热闹闹地转上好几个月,打冰尜儿自然成了冬天的一个热词。
冰尜儿并非冰做的,就像火车不是火造的一样。冰尜儿是北方人对它亲切的称呼,其实就是冰陀螺。早年猫冬时,为了给漫长的严冬增添乐趣,人们把木头削成上平下尖的形状,在底部嵌进钉子或滚珠,就做成了冰尜儿。再配上一个鞭子,就能打着玩儿了。有了冰尜儿,冰天雪地不再可怕,它变成了孩子们欢乐的天堂。
冰尜儿最受男孩子们喜爱,谁要是有个好看又好玩的冰尜儿,在小伙伴们面前可就神气十足了。
为安全起见,冰尜儿一般由家长削制,当然,大人削的通常比小孩子削得好看。我清楚地记得,父亲给弟弟削冰尜儿的时候,那认真劲儿,就像在雕刻一件稀世珍宝。只见父亲额前挂着一层晶亮的细密汗珠儿,眯着眼,拿着镰刀在一截木头上来回削,木屑飞得满地都是也不顾。好不容易削出冰尜儿的形状,又用砂纸反复打磨,最后抹上鲜艳的红、绿等颜色。一直眼巴巴地守在旁边的弟弟,拿着冰尜儿,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他就像一个得意的冰尜儿,在我面前直转圈儿,然后才在我无比羡慕的眼神里,“嗖”地跑出门,找小伙伴儿们显摆去了。
我多次观看过弟弟跟别的男孩子打冰尜儿的情景,尽管我自始至终也只是笨拙地挥过几下鞭子,冰尜儿我也没发起来过,可并未影响我对打冰尜儿的关注和了解。
冰尜儿做得好是关键,打冰尜儿的场地和方法也很重要。冰面要光滑宽敞,若是在凸凹不平或逼仄的冰上,再好的冰尜儿和技术也施展不开。地点选好后,打冰尜儿的启动环节得把握好:把冰尜儿轻轻放在冰面上,手指稍微用力,把冰尜儿发起来,它就像刚学走路的小孩
儿摇摇晃晃的。这时,手握鞭子,手
臂扬起,手腕轻轻一抖,让鞭梢像条小蛇一样抽在冰尜儿身上。“啪”地一声脆响,冰尜儿像被点燃了似的,转得飞快,发出的“嗡嗡”声,特别像小蜜蜂在唱歌儿。转得越快,声音越响。
冰尜儿的玩法多样,可以一个人单打,冰场够大的话,也可以对打甚至群打。对打或群打时,得与别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然各家的鞭绳容易甩到一起,纠缠不清,还容易打着人。打冰尜儿持久时,大家都屏住呼吸,瞪圆的眼睛紧盯着冰尜儿。锃亮的冰面上除了冰尜儿的旋转声,冰尜儿与孩子们酷炫的舞影儿,再就是甩鞭子的“飕飕”声了。每一次抽打鞭子都是在给冰尜儿加油上劲儿,每个打冰尜儿的人心里都不停地念叨:“挺住,挺住!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这时候冰尜儿的声音和大家的心跳是同频共振的,充满了兴奋。“撞冰尜儿”更刺激,划定区域后,所有参与的冰尜儿在冰面上横冲直撞,互相触碰,不断发出响声。有的冰尜儿被撞得踉踉跄跄,却还顽强地转着;有的冰尜儿则借着碰撞的力量,冲杀得更远。大家一边喊着“冲啊,去撞翻它们!”一边兴奋地挥舞着鞭子。这样的时刻,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打冰尜儿了。
玩时间长了,孩子们个个满头大汗,一股股的热气从头顶和嘴里冒出来。脸蛋儿冻得通红,小手冻得像被猫咬似的,可谁都不愿回家。大家聚在一起,还要把冰尜儿摆在面前,比谁的冰尜儿更漂亮、转得时间更长。输的人缠着赢家虚心请教:“你咋打得那么准那么漂亮呢?教教我呗!”赢家则得意地不吝赐教:“嗯,打的时候吧,得瞅准冰尜儿的屁股,劲儿往下使……”讲得头头是道,周围的孩子听得全神贯注。好一派热烈的切磋氛围。
直到天色黑下来,看不清楚了,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收起鞭子,揣好冰尜儿,回家了。如果打冰尜儿玩嗨了,在月圆之夜也有不少人打到深夜方罢。
如今,小二、狗剩子和我一样,都已年长,可在东北大地上的乡村,冰尜儿依旧在冰面上热舞。它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的欢乐,在冰雪中旋转出生活的温暖,暖热着故乡的寒冬。而且,随着时光的流转,打冰尜儿这一传统民间游戏不再仅仅是男孩子们的游戏,它正逐渐登上更大的舞台,向全民冰雪运动项目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