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红

鱼我请你吃不起，鱼香茄子我还是能请的。村里人听着这句话就乐了。早些时候，不要说吃鱼了，就是肉一个月还没吃上几回。家里，能吃上猪油炒菜不断顿就不错了。吃一回茄子能带着鱼香味，当然是好菜了。

鱼香茄子那茄子有两种做法。一种是把整个的茄子煮熟透了，捞出水，再放进锅里用锅铲子反复炒反复挤压反复压榨，只到把茄子炒弄成茄泥状。另一种呢，就是把一整个茄子切成两瓣，再在茄子上面横切顺切，把茄子切成鱼鳞状，放进水里煮熟备用。无论是茄泥还是茄鳞，关键味道还得靠汁。汁是调味的主角。茄子能不能出鱼香味，就靠汁的味道了。盐呀油呀糖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调料，放进锅底反复炒，炒成浆状。炒着炒着，鱼香的味道就出来了。锅铲子铲着汁，浇在炒好的茄泥或茄鳞上，鱼香茄子就成了。

鱼香茄子，没有鱼，却有浓烈的鱼的香味。茄子呢，仍然保留着时令蔬菜的清香。就凭着一个茄子，却能做出鱼与茄子的香，那真是一盘好菜。鱼香，解了想吃大鱼大肉的馋。茄子又能大口下饭，解决了肚子饿的问题，真是一举两得。那年月，村里人吃饭要是遇上“青黄不接”的日子，能吃上豇豆稀饭麦粑稀饭苞谷稀饭就不错了，要是能吃着鱼香茄子下饭，一家人都美滋滋的。村头村尾，哪家哪户要是飘出了鱼香茄子的味道，就知道他家一定是来客了或是有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进了门。

要是村里人做大寿或是办红白喜事，鱼香茄子可是压桌子的主菜。既然想要压得住桌子，那就得请村头的肖二伯出场。肖二伯是村子里种茄子的好手。每年，肖二伯田边地角坡上坎下村前村后的茄子，那是种得最亮堂的。肖二伯家的茄子，枝叶茂盛个头大味道纯籽粒还少。籽粒是判断茄子好坏的主要项目。籽粒多，茄子吃起来叽哩喳啦的，味道不行，还挤着牙子满口窜，不舒服。要是籽粒少，做出来的鱼香茄子，味道好，肉质嫩滑，入口细腻。肖二伯做鱼香茄子，那是有一套功夫的。茄子，就选那表皮黑油的发亮的。这种茄子刚成熟，即使有点点籽粒，也不影响味道和口感。肖二伯做鱼香茄子，大多只做鱼鳞状的那种，看起来更像鱼或更与鱼能沾上边。

一个一个的茄子摘进屋，去头除尾，只要中间部分。一刀一刀切着，一个茄子切成两瓣。肖二伯的刀功也了得。半个茄子在肖二伯手里，左左右右几刀，提起茄子，一拌，鱼鳞状就成了。肖二伯提起鱼鳞状的茄瓣，放进大铁锅的开水里，上上下下翻动几下，茄子就弄熟了。一盘摆两瓣茄子，就等着调汁。肖二伯调汁，作料和大家用的都差不多，拿手的在于火候。肖二伯眼睛瞄着锅里，看的是冒出的烟和汁的浓稠度。看着火候快到了，肖二伯不停地搅动着汁液，只到把汁调到用锅铲子铲起时，不断丝为止。一铲子热汁浇在茄子上，立马出味。肖二伯做的鱼香茄子，鱼香味浓，茄子色泽鲜亮，吃在嘴里又嫩又滑。尤其那鱼香的把握，好多人是调不出来的。要嘛是调过头，糊了老了。要嘛是没调到位，没有鱼香，还是那些作料的味道。鱼香茄子的鱼香，其实不是真正的鱼的香味，是那些作料放在一起，反复搅动，形成的一种类似于鱼的混合香味。

没有鱼吃的年月，能吃上鱼香茄子，那也是福。香味是鱼的香味，形状像鱼的模样，鱼香茄子，肯定吸引人的眼睛和味觉。村里人好热闹和喜庆。穷是穷，哪家哪户长辈做大寿或是结婚生娃或是翻修新房，桌席是要摆的。几桌，十桌或是二三十桌，那就看你的人缘了。村里人有句俗话，请客不来气死人。人缘差了，你吃得再好，人家都不会登你的门。有人缘，就是吃鱼香茄子也高兴。鱼香茄子端上桌，大家拿起筷子夹点尝尝或是直接闻闻味道，就知道是不是肖二伯主厨。要是有肖二伯主厨，桌席就更高兴更热闹更有氛围。肖二伯做的鱼香茄子，那可是“头碗菜”。一坝子的桌席摆着，十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齐齐整整地坐着，就等着鱼香茄子上桌。鱼香茄子上了桌，桌席就算正式开始了。

村里人吃桌席，不管菜怎么样，只要主人家热情，大家就吃得开心。来者都是客嘛。品尝鱼香茄子味道的，大碗小碟拼酒的，站在高板凳上比划着手脚猜拳的，问长问短拉家常的，为的就是一个热闹。你吃大鱼大肉海鲜又能怎么样，我吃盘鱼香茄子照样是席。村里人就是乐观地生活着。头顶太阳照，田里气温高，坡上蚊虫多，那些都不是事。庄稼人，生来就是干庄稼活的，就得给风雨雷电比个高低。没办法，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村里人说的话，很有些道理。吃不起鱼，我还吃不起鱼香茄子嘛。茄子，坡上地里有的是，随便摘就是。一个院坝的桌席吃下来，味道不重要，饭菜不重要，肚子饱没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在一起聚聚，高兴，热闹，满天的乌云全都散了。

一盘鱼香茄子，在肖二伯的手里，那真是菜。现在，村里人的日子好了。养猪的养猪，养鱼的养鱼，养鸡养鸭的，养泥鳅黄鳝的，顺着村子从头到尾数起，哪家哪户都有。虽说，不能成批成堆成群地送着去白合场那场上卖，可家里要是真来了亲戚朋友，端上桌吃，那是没问题的。如今，村里人办桌席，鸡鸭鱼和那些猪肉，满桌子都摆着，就怕你不吃。村里人还是那句话，哪家哪户摆桌席，问上一句，有鱼香茄子没。好些人上顿下顿地吃着桌席，吃油腻了吃大酒了吃呛着了，还是那盘鱼香茄子是下饭菜。肖二伯的鱼香茄子端上桌，一桌子的筷子齐刷刷地举着，都往那里招呼。

细皮老皮，细皮嫩肉，都是干庄稼的活。粗粮细粮，小菜大菜，都是下饭的菜。炊烟，那些房上的炊烟，每一缕都是柔软的，它能温暖你的内心。每一缕炊烟都是坚硬的，它能坚强着你的内心。一盘鱼香茄子，无论它是不是鱼，总是能飘着鱼一样的香味，温暖着乡间的日子。酸甜苦辣，它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无法拒绝，无从拒绝。

鱼香茄子，一种味道，就根植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