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帅女机长”宋寅

开直升机救人于危难之中

2023年03月20日

中国第一代女搜救机长宋寅

救助飞行队就像海上那一束光,点燃生的希望。

女飞行员并不少见,从事海上搜救的女飞行员却凤毛麟角。宋寅,来自交通运输部东海救助局东海第一救助飞行队,是我国第一代女搜救机长。像她这样的女机长,全国只有两人。今年3月,宋寅被授予“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称号。

对宋寅来说,选择飞行是偶然,坚持搜救飞行却是她的使命。“给海上遇险者带来生的希望,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工作之一。”

一次“招飞”改变人生方向

宋寅儿时就爱看一部动画片——《舒克与贝塔》。“舒克”,作家郑渊洁笔下会开直升机的小老鼠飞行员,后来成了她的网名。

宋寅的母亲希望女儿将来当一名医生,这个上海小囡却有自己的主张。高考填报志愿时,她想做不一样的事,于是毫不犹豫报考了上海海事大学航海技术专业。

从此,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远洋船长,驾驶船舶去世界的各个港口。然而,大四那年,一次“招飞”改变了她的人生。

记者:当飞行员是你人生中的偶然吗?

宋寅:是的。2007年,交通运输部救助打捞局到上海海事大学招飞行员。和以往招飞不同的是,那年将性别限制取消了,第一次招女飞行员。我一听特别激动,就去报名了,当时也有很多人报名。飞行员的职业门槛很高,对身体的要求比较严格,我顺利通过了。

说起来,我和搜救飞行有点缘分。读大学时,我看了香港TVB电视剧《随时候命》,讲述的是香港飞行救援服务队的故事,当时觉得这个职业挺酷的,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工作。没想到,几年后,我成了电视剧里的“主人公”。

我从小向往驾驶,现在也爱开车。小时候乘公交车,我会站在最前面,眼睛一直盯着司机的手,看他如何操控方向盘和变挡杆,觉得很有趣。

记者:儿时的你恐怕没想到,长大以后开上了直升机,感觉如何?

宋寅:“学飞”之前,飞行队的师父就带着我和万秋雯(另一名女搜救机长)坐直升机体验一番。那是我第一次坐直升机。我们坐在后舱,飞机腾空的那一刻,心扑通扑通地跳。从空中俯视地面,视角非常广阔,新奇感十足。不过,直升机转弯时感觉坡度特别大,一面是蓝天,一面是大地,和乘民航飞机的感觉很不一样。我们戴着耳机,但噪音仍然很大。第一次坐直升机的感觉不太美妙,心理上不太适应。

当飞行员要考驾照,我们被送往澳大利亚阿德莱德飞行学院学习。15个月的学习时间,我过得比高三那年都苦。因为是全英文教学,首先要克服语言关,当地塔台的英文速度非常快,经常出现生僻的专业名词。我每天从早上8点学习到晚上,有时甚至到12点,课本和资料摞起来比整个人还要高。

学习期间,教练给了我第一次“搜救”任务。他让我驾驶飞机将他在海边放下,单独飞三圈再去找他。等我飞了三圈后来到海边,却找不着他的人影。海边有很多树遮挡,加上阳光的因素,一时难以辨别。我第一次体会到开直升机搜救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后来,教练跑到一辆废弃的红色汽车旁向我挥手,我这才发现他。

学飞的过程很辛苦。直升机里没有空调,冬冷夏热,强烈的紫外线会将皮肤晒黑,脸上长斑。那时我想过,飞行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直到真正从事搜救飞行这份工作以后,我才逐渐找到责任感和使命感。

解救茫茫大海中的遇险者

风很大,海面上卷起了白头浪。遇险的渔船在茫茫大海中就像一片叶子,贴着波浪翻越。

宋寅所处的场景,要么是风雨交加、惊涛骇浪的恶劣海况,要么是船舶着火、碰撞、搁浅等海上突发的危急情形。她驾驶直升机出现在海面上,在长宽只有3米左右的船头上空悬停,解救茫茫大海中的遇险者。

在别人眼中,飞行或许很酷、很浪漫。但对于救助者来说,酷是酷暑,浪漫是大风大浪。宋寅说,她看过最美的画面,是满天的云中间有几个小窟窿,光透过缝隙照射到海面上。救助飞行队就像海上那一束光,点燃生的希望。

经历2016年的一次紧急救援

记者:还记得第一次参与救援的经历吗?

宋寅:在队里实习时,我很憧憬参加救助队,每次听到警报拉响,飞机出去救了人又返回,我当时很崇拜那种感觉。

我第一次的实战,震惊大过于紧张。2010年12月,一名渔民在作业中受伤,小腿骨折,情况紧急。那时我还是一名副驾驶,当我们开着直升机到达现场时,我发现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了。船上竖着很多桅杆,后甲板只有一块狭小空间能做吊运,如果飞机不能比较平稳地悬停或保持匀速移动,救生员下放的过程中就会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很可能被障碍物撞到。

当时,机长精确地操控飞机,而我能做的是监控数据,保证飞机在正常状态并观察和确认周围没有影响我们的其他船舶。随着无线电里后舱人员喊出“伤员进入机舱”,意味着这次救助最难的部分完成了,我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记者:就像你说的那部香港电视剧的片名一样,你们必须“随时候命”,每一次出任务都要和时间赛跑。

宋寅:是的。我们飞行队接到的任务绝大部分是受伤渔民的救援,以及大型客运船、集装箱船等救援,还有船只相撞、翻扣后的救援。2016年的一次救援是情况最复杂、救援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最难的一次。

当时,我刚刚转为机长,一艘渔船船舱起了大火,由于风大浪高,其他船只根本无法接近救援,船上的10名船员危在旦夕。刚出发时,塔台说这艘渔船没有动力,所以漂得更远了,这就意味着我们在现场作业的时间会缩短很多。直升机所载油量有限,每一分钟的消耗都是风险。

我们到了现场后,看到火势很大,船上随时会爆炸,油烟也大。我们在上风口做吊运,这样就限制了吊运的空间。这时的浪有6米高,风速很大,船一直在晃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把自己的心沉下来。我和绞车手默契配合,不停选择合适的悬停位置,与风浪博弈,既不能让浓烟影响视线和发动机,更要让吊运中的救生员尽快降落到比跷跷板还要不稳定的甲板上。我们最后救了10人,非常不容易。

记者:从副驾驶到机长,有哪些不一样?

宋寅:这种转变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一种转变。因为你不再有依靠了,你要为别人去遮风挡雨。

我们飞行队是一个团队。一般出动时会有5个人,前舱两个人负责飞行,后舱3个人中一个是绞车手,负责飞机上绞车的钢索收放,而挂在钢索上的是救生员。每一次救助任务都需要大家密切配合,团队中的每个人都不可或缺。

当副驾驶时,我只需要盯着数据板作配合,当机长就增加了更多的任务,比如决策、飞行、协调、沟通等,责任更重大。我第一次当机长参与执行救援任务,返回飞行队后,全身的衣服差不多湿透了。

刚入职时,我的机长就告诉我,吊运的时候要慢一点,要把挂在飞机上的救生员装在自己的心里。后来我成为机长,每一次吊运,我的操作都会更柔和、更谨慎。我们每次出去飞行,一架飞机上所有人的生命都是捆绑在一起的。我们更像“生死之交”,感情很深厚。

有一次,我们救起一名被困36小时的遇险人员,大家都长吁一口气。正好看到海面上挂着一轮落日,这是我看过的最暖的落日。

记者:我看到一份数据:近15年来,你已安全飞行3395小时,与团队共执行救助任务318起,救援飞行1085小时,成功救助225名遇险人员。这是一份辛苦又伟大的工作。

宋寅:海上救助的工作强度和气象条件紧密相关,最频繁的时候,队里一天要出动4个机组。

飞行员的辛苦的确一般人看不到。救援中需要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我们穿的救生衣中还藏了十几斤的氧气瓶。为了延长飞行时间,直升机上的空调也被拆换成副油箱,夏天舱内温度40摄氏度是常态。如果碰上复杂的救援情况,长时间的搜寻,一天下来往往腰酸背痛。

但所有这些全都是有意义的。每次挽救生命,我内心都充满感动和骄傲,这是我们这个职业的意义所在。

这份职业“来不及恐惧”

“招飞”时,宋寅的母亲曾经问她:开直升机有危险吗?宋寅回答说,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这是个高危职业。在非航空载舰上使用直升机起降的飞行员,生命危险概率约为宇航员的5倍、喷气式轰炸机飞行员的10倍、民航飞行员的54倍。

近年来,宋寅多次出现在电视节目中,让公众更加了解海上救援。介绍自己时,她总是说:“我是海上搜救机长宋寅”。在她看来,救助飞行没有男女差别,只有行与不行。

记者:从事救助飞行15年,你内心会有恐惧感吗?

宋寅:我们这些人来不及恐惧,很多的恐惧都是后怕。

飞机在有高度、有速度的时候都相对安全,因为出现突发情况有余地处置。海上救援却不一样,我们常需要在海上低高度悬停救人。这时候没有高度,也没有速度,一旦出现碰擦或是发生飞机故障等就很被动,只能迫降到水中。

再比如,夜航搜救一定是最难的。飞夜航的感受一直是提心吊胆的,让人不安。因为海上的夜真的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没有参照物,没有天际线。

对于我们来说,每一次的出动都是未知的,你永远不知道现场会发生什么。飞机海上救助长时间悬停时,我手心会出很多汗,为了防止手滑,我习惯将手往裤子上一擦,再接着悬停。我自己也没想到,在观看电影《紧急救援》首映时我又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

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记者:搜救飞行的点点滴滴已经刻入了你的身体。这份职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宋寅:做救助飞行员,意味着24小时随时待命,拉响警报30分钟内必须起飞,全年无休,而且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有一次救援,我开飞机过去,看见甲板上躺了一名待救的伤员。飞机有一定高度,但我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没有生命体征了,当时那一刻的心情非常失落,也有一点压抑。

作为一个搜救飞行员,要随时保持学习的状态。举个例子,2020年1月,篮球明星科比乘坐的直升机在短途飞行中坠毁,全世界球迷都很痛心。而事故调查报告显示,这是一次可控撞地。可控撞地是事故的一种类型,指的是飞机在飞行员完全可以正常控制的情况下撞地坠毁。而飞行员出现这样的失误是因为他经历了从目视误入仪表飞行的过程,从而产生了空间定向障碍。所以,我们这个职业也是学无止境的,每个阶段都需要不断地学习。

记者:是什么让你坚持这份职业?

宋寅:我做这份工作的核心驱动力就是可以救人,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当我们从大海和死神手中抢回生命,我会为自己选择这份职业而骄傲。

去年,海上援救“最后一公里”的问题解决了,我就挺开心的。作为党代表,我在参加上海市党代会时曾提出这个问题:以前的海上救援流程,是直升机先把伤员载到机场,再由救护车将伤员送至医院,往往会错过黄金救援时间。我们希望能有更多医院建成、开放直升机停机坪。

在各方合作协助下,2021年12月,这件事做成了。东海救助局与瑞金医院协议签约,建了一条海上救援直通医院的绿色通道。去年,有人突发热射病,耽误10分钟就会危及生命,我们机组就把这名伤员直飞送入医院,至少节约了30分钟救援时间。

记者:你被大家称作“中国最帅女机长”,你怎么看待这个称号?

宋寅:我觉得这是大家对我们职业的一种肯定,并不是说我有多帅,而是这个职业帅。

很多人都问我,作为女性,是否应该从事这个行业。这是一份不轻松、有风险、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做好的工作。其实,这样的疑问之前我也有。

在传统观念里,女性相对柔弱,更适合藏在风险之后,被保护起来。我从小就喜欢踢足球、打篮球,但所有的大人都在告诉你,女孩子不能踢球,要穿裙子、留长发。我会因为这种定义而变得不自在。我喜欢做自己,一个人只有做自己才能感受到幸福。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更开明,面对的环境更公平,更加可以让每个人成为自己。从始至终,女性身份既不是障碍,也不是特权。

当你是一个女飞行员的时候,你的一切都会被放大。其实,冷静、勇气、专业、技能都是不分性别的,飞行员也不分男女。我并没有比其他的男飞行员多做什么,我得到的荣誉却比他们多得多。如今,中国大陆地区有4支海上飞行救助队,我希望未来能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加入我们这支队伍,聚光灯也不会只照着搜救女飞行员。

据《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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